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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30日

有緣再見

衷心感謝大家,信報的專欄將會暫停,但這裡仍會定期更新。正如朋友劉祈的故事,明天七一,有緣的話,讓我們在街上相見。


2011.06.30《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逢星期四刊登)  
有緣再見   撰文/圖片:余望曦

六年前的夏天,我的朋友劉祈心情低落,那時她剛失戀半年。原本一心打算和一起四年的男友結婚生子,但分手來得突然,就像按下燈掣的一刻才燒掉的燈泡,毫無先兆下已劃上句號。

情場失意,職場上更是無心戀戰,朋友索性辭去工作,停下來想想前路。就在端午節前夕的一個晚上,她約了幾位好友在西貢飯局,還提早一點到了西貢,趁着黃昏時一個人在海邊散散心。

平日的西貢海旁,遊人不多,偶爾有一兩位垂釣的老伯,靜靜等着魚兒上釣。朋友吹着海風,只感前路茫茫,身邊很多男士都已婚,還可以找到男友嗎?人生過了三分一,是不是要做點準備,一個人走下去了?

想到這裏,突然人聲鼎沸,轉頭一看,岸邊水花四濺,一大群男人正涉水落海,個個身材魁梧,陽光膚色,原來時近端午,一眾健兒正要上龍舟練習去。

朋友匆匆取出手機上前拍照,最初幾張都不成功,最後終於拍到一張,沒多久天色也暗下來。朋友握着手機,看着龍舟徐徐沒入海中,遠處傳來「咚咚」的鼓聲,頓覺心情輕鬆不少,轉身會合友人吃飯去了。

之後幾年,朋友拍了好幾次拖,但最後都性格不合,和平分手。年月過去,朋友平時愛看佛經,智慧漸長,慢慢地就堅持抱着一個信念:「常存好心,廣結善緣,那一切都會好起來,人活得快樂,是否單身也沒有所謂。」

不強求不執着,緣分卻不請自來。一年半前,劉祈在好友的婚禮上遇上了他,當時我也在現場,初次見面他們好像沒有什麼火花,但男方之後展開猛烈追求,天天管接管送,兩人發展起來,竟甚投契,感情愈趨穩定。

一個晚上,朋友在家中電腦找舊照片,無意中找到六年前西貢的龍舟照,男友在旁看見,突然高叫:「等等,呢張相你幾時拍的?呢個係我嚟喎!原來我哋見過面?」

朋友驚訝地看着相片,想起六年前的感觸感慨,男友這時在身旁指手劃腳,逐一說出相中隊友的名字,她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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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讀者,「從圖說起」專欄寫了差不多八個月,下星期起將會暫停。在此向各位、還有曾經寄來電郵的讀者,衷心說聲謝謝。

我相信,那年那月,我們都曾經相見,只是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原來一切早有安排,就像朋友的故事一樣。

有緣再見 。

2011年6月23日

尋找蝴蝶的日子

拍攝蝴蝶,其實是耐性的考驗,切記不要大動作,也不應干擾自然生態環境。(圖為美鳳蝶,攝於鳳園。)

2011.06.23《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逢星期四刊登)  
尋找蝴蝶的日子   撰文/圖片:余望曦

蝴蝶屋內四處都是蝴蝶,朋友的兒子抱着頭,像入了鬼屋一樣地瘋狂大叫、橫衝直撞。知道還有一大段路才到出口,他就索性坐在地上;剛巧一隻鳳蝶飛來,輕巧地降落在他的大腿上,他嚇得大叫媽咪,雙腳無力,站也站不起來了。

對於蝴蝶屋,我也沒有什麼好感,每次當我穿過那層掛在入口處,為了阻止蝴蝶逃脫出來而設的厚厚鐵鏈時,就不期然想到,蝴蝶的生命已經夠短了,困在這裏了結其一生,這又何苦?

要賞蝶,其實不一定要去蝴蝶屋,小時候我家的後山就有很多,特別是大雨過後的日子,早上母親帶我們上山走走,就會看見蝶蹤處處;我們看見美麗的還會追着蝴蝶走,那會像朋友的兒子般,怕得這樣厲害?

最近重返舊居,小時賞蝶的翠綠山坡已經被剷平,搖身變成高樓大廈,不免感嘆。台灣的陽明山每年都有蝴蝶季,設有導賞團和多條建議賞蝶路線,讓市民上山賞蝶。香港蝴蝶的種類不少,卻很少見到類似的教育推廣。

真的要在香港賞蝶,地方還是有的。每年春夏時節,如果早上或黃昏到城門水塘或大埔鳳園走一轉,就不難看見蝴蝶漫山遍野的畫面。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一連幾個星期到鳳園,為的是想看看裳鳳蝶。牠是香港《野生動物保護條例》下受保護的兩種蝴蝶之一(另一種是金裳鳳蝶),體形很大,金黃色的後翅在空中非常耀目。如果一般的粉蝶是小型飛機,那裳鳳蝶就是機身油了金黃色漆油的Airbus了。

尋找蝴蝶的第一要訣,就是慢,不要大動作。蝴蝶很敏感,你走得近牠們就會飛走;其次要心靜,很多時驟眼好像沒有什麼,但定神慢慢看,卻會發現叢林花卉之間,其實處處都是蝴蝶;另外,知道蝴蝶喜愛什麼植物(不同品種有不同喜好)也有幫助,跟着植物走,那就相對容易了。

鳳園位處山谷之中,炎夏時節悶熱難耐,來賞蝶的朋友拿着相機,往往汗如雨下全身濕透,但他們大多一聲不吭,就只靜靜地等待蝴蝶飛過。

真正喜歡蝴蝶攝影的,對蝴蝶都有愛護之情,不會干擾生態環境。我看見很多帶着相機湊熱鬧的,還不到中午,沒有耐性,蝴蝶拍不到,將抹汗的紙巾隨地丟棄,就撤退到村口的士多買可樂了。

那些湊熱鬧的朋友,或許不會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對蝴蝶如此沉迷。但我在鳳園尋找蝴蝶的日子,卻深深體會到,看着蝴蝶在空中飛舞自由自在,竟會讓人感到快樂,身心豁然開朗。當城市生活讓我們感到疲累重複,蝴蝶的飛舞正代表自由的空氣,帶我們回歸大自然。

至少,看見在身邊飛舞的蝴蝶,和周遭各種各樣的生物,你就知道,在這星球上生活的不獨只有人類,我們也並不孤獨。

2011年6月16日

人手縫合的三百二十八個線洞

DIY相機皮套終於完成,歡喜滿足,也要感謝朋友幫忙。若不想經歷手縫的考驗,朋友的blog時有相機套和相機繩出售,因件件手製,數量不多,可以看看。

自家製品,一針一線都是血汗,完成後特別為它拍張「廣告照」。朋友看見後問:「哪裏買的?」「自己整的。」聽後朋友哇哇大叫,那滿足感可抵數天辛勞了。

2011.06.16《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逢星期四刊登)  
人手縫合的三百二十八個線洞   撰文/圖片:余望曦

我數過了,沿着那塊牛皮的邊緣,總共有三百二十八個手縫線洞,不多也不少。我握着針線,有點後悔中學時沒有學家政,才縫了幾針,就已經手忙腳亂,想叫救命了。

上星期提及,我終於決定自己親手做一個相機皮套,還找了做皮革的朋友幫忙,在深水埗走了好幾間皮革批發店,買了塊小牛皮。

我帶着牛皮到朋友的工作室,正式動工。第一步是做紙樣,它決定了機套的設計和大小。朋友知道我沒有經驗,先替我大約畫了一個,然後剪出來包在相機上試試,我再根據自己的喜好,這裏闊一點那裏窄一點地慢慢修改。

紙樣完成,就以此為據,在牛皮上用裁皮刀裁剪出需要的形狀,接着用削邊器削皮邊、打磨,塗一層啫喱狀的化學物(英文叫CMC),再打磨,皮的邊緣就變得明亮光滑了。

由於我用兩塊牛皮疊在一起做相機套(一塊我嫌太軟),需要將兩塊皮縫合。但皮不同布,不事先打洞,很難用針穿過,手縫出來的線也不整齊,所以朋友取出邊線器,沿着牛皮邊緣畫線,着我在線上用菱斬打洞。

之前一直進展順利,但這刻我看着牛皮上彎彎曲曲的邊位,像西貢的海岸線;我拿起鎚子和菱斬,像打鐵一樣努力地打,那真是一場漫長的戰役。我邊打邊數,四個、八個、十二個,像半夜失眠時數綿羊一樣,沒有盡頭。

總共打了三百二十八個洞,那已經是兩個多小時後的事了。

放下鎚子,進入最後縫製階段。人手縫製,需要用雙針,左手握一針右手握一針,這針從那邊穿過來,那針又從這邊穿回去,來來回回,看得我頭暈眼花,一個不小心,手上的蠟線竟然打結,縫出來的線更是東歪西倒。

耐性已到極限,我臉如死色,氣若遊絲,此時天已全黑,決定將線全部拆出,擇日重縫。

那個晚上我回家反省,這針法重複又重複,難度不高,要縫得好不外乎細心和耐性,心靜則手靈,心急反而亂事。

幾天後再接再勵,這次我就抱着和相機套一起縫到天荒地老的心態,額頭像刻了「耐性」兩個大字,每當感到不耐煩,不急,起身喝口清茶,逗逗朋友養的小兔,轉頭再來。五個多小時後,不經不覺任務完成,連底部也縫好了。

此刻我才有空仔細看看自己的製成品,線很整齊,皮邊光滑,套上相機握上手,皮紋配上黑色機身,那感覺很溫暖。我看了又看,捨不得放手。至於那天在深水埗買牛皮時的大汗淋漓、這兩天打線洞手縫的辛苦,倒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2011年6月9日

買張牛皮,縫製自己的相機套

感謝 Loray 全程指導,機套尚未成功,weekend 仍需努力。

自製相機套,從買皮料開始就已經是學問。在深水埗街頭走了一個下午,皮料準備就緒,我以為之後就易辦了,原來,這才只是試煉的開始。

2011.06.02《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逢星期四刊登)  
買張牛皮,縫製自己的相機套  撰文/圖片:余望曦 

我從來沒有想過,星期六下午的深水埗皮革批發店內,竟然會是人山人海,而且來買皮革的,大都是八十後的妙齡少女,我這男子夾在他們當中,倒是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一個月前我曾寫過〈我的大炮相機袋〉一文,那時我抱怨很難找到漂亮的相機袋,文章刊出後收到讀者電郵問我,為什麼不自己做呢?讀者還附上相片,都是他自己親手縫製的皮製相機套和相機繩,精美得很。

看得令人心動,但這不免讓我憶起小學時上勞作堂的陰影,我可是那些會弄到自己滿身滿地廣告彩、又或一手白膠漿的學生,想起要自己親手縫製相機套,始終有點猶豫。

但上星期與朋友敍舊,竟巧遇一位熱衷做皮革製品的朋友,她身上那耀目的相機套全晚不停向我招手:「來吧,自己做一個吧,獨一無二啊!」於是我鼓起勇氣,決定跟朋友拜師學藝,試試親手做一個。

未做機套,先選相機。我和菲林相機的感情較深厚(我的菲林相機,大多是二手,愛用二手的原因,可看之前的文章),就先讓那部 Nikon FM2 有一個新家吧。

然後就要揀選皮料了。我帶着相機和朋友出發到深水埗,這是我第一次踏足皮革批發店,人山人海,店主說近來生意很好,都是年青一輩來買皮做小手工的。

批發店內的皮革堆積如山,混亂程度就連店主也搞不清有哪些皮放在哪裏。我茫無頭緒,這時候朋友在人堆和皮堆之中,抽了一塊牛皮出來:「羊皮用來做相機套的 話,是有點太軟了,牛皮會好一點。」顏色近似我喜愛的深棕色,我將它攤在地上──到這刻我才知道,原來在未經裁剪之前,一整塊牛皮是這個樣子的,看上去那 其實是一隻牛的形狀,中間部分是牛背,兩旁的是牛腹,前一點的就是牛頸。

我用手摸摸,位置不同,皮的彈性和紋路也有分別。朋友在旁講解,牛腹的位置較多紋路,也較為柔軟,所以如果拉扯得多,也較容易鬆弛,牛背的皮其實最理想。

我拿着我的相機,在布堆之中左拼右襯,看中合心意的,還要拆開來在店外的日光下看看(因為店內通常用光管,顏色看不真),但顏色對了,有時牛皮卻太大,買皮通常要一整塊買的,我這個初學者沒理由買一大塊皮只做一個相機套吧?

那個下午我和朋友走了好幾間批發店,弄得滿頭大汗,最終買了一塊小牛皮,回家已經累得不似人形了。

牛皮在手,我以為以後的工序都只是照板煮碗,剪剪貼貼,那獨一無二的相機套轉眼就會完成。但原來不然,對於我這個一針在手手腳僵硬的人來說,這只是試煉前的熱身。

下星期再談。

2011年6月4日

黃勤帶 1989年廣場的日子

昨晚到Upper Station聽本地攝影師黃勤帶的講座,同場還有前輩林和立先生,分享中國近代政治發展,得益良多,是滿足而令人反思的一個晚上。這篇寫得倉卒,如聽完講座後才動筆,或可更好。如欲購買黃勤帶的《1989廣場的日子》,可向Upper Station查詢。

今晚見。


2011.06.02《信報》政在生活 
黃勤帶 1989年廣場的日子   撰文:余望曦  攝影:黃俊耀(部份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22年前那個晚上,很多香港人都睡不着,徹夜不眠,就只緊緊盯着電視機,關心北京天安門廣場所發生的一切。

那一夜,黃勤帶也沒有睡,他身在距離天安門廣場不遠的北京飯店,房間內擠滿了香港記者,沒有電視機,耳中傳來的,就只有長安大街上傳來的槍擊聲和子彈間中打中飯店外牆的聲音。

「我喺現場目擊者,就算你點定性,平唔平反,我內心一早有我嘅判斷。」

翻開他最新出版的攝影集《1989廣場的日子》,末段有一個註釋,他的判斷寫得很清楚:「這裏刊出的一百零八張有關一九八九年北京學生民主愛國運動的照片......」

「我只係做自己本分,整理一下自己嘅檔案。人會老,菲林會發霉,呢啲係歷史,係一個時代面貌嘅展現。」可能因為是攝影師,多以影像交流,他說話時感覺帶點抽離,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用解釋太多。

108張黑白相片,如《水滸傳》108條好漢。是非黑白分明,其實不必多說。

黃勤帶的名字,在本地新聞攝影師之中響噹噹。1978年入行當全職新聞攝影師,多年來出版過《填海記》(1997)、《北京戀曲》(1999)和《香港地》(2007)等等,全是紀實攝影集。早前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大會在奧斯陸舉辦「我沒有敵人」展覽,也借用他的相片。

《1989廣場的日子》1990年曾出版,今次再版,相片比之前多,刊出了108張有關八九北京學生運動的黑白照片。全書由封面到封底,都是一片雪白。

惟獨最後兩張照片,是一整頁的黑,相片上的天安門廣場,有坦克,有散落四周的單車,還有躺在地上的學生,看得人一片默然。

合上書才發覺,原來書脊封了一條白紗。

請假赴京拍攝 擺脫局限

「呢幾年睇返啲相,相裏面充斥好多布條,有學生頭巾、布做橫額,感覺成件事好似做喪事咁。所以書的設計亦呼應呢種感覺。」

1989年的夏天,黃勤帶正在《文匯報》當攝影師,知道廣場的學生開始了絕食,第二天他就向報館請假,買機票出發往北京拍攝。

「那種氣氛,好似中國人將沉澱多年嘅嘢,一下子浮出來,我覺得唔係一件事咁簡單,如果有工作在身,局限性會好大,索性自己請假上去。」

當時《文匯報》在北京飯店有辦事處,他白天拍攝,晚上在北京飯店寄居,當其他記者的焦點都放在學生領袖上,他鏡頭下捕捉的,卻大都是平凡學生。

「有段時間氣氛較為緩和,好多時都係呢啲情況最多(他指着一張學生們在地上睡覺的相片)。」

「我覺得應該用影像說話,不想有什麼附加,如果要講明呢個係學生領袖,所以呢張相好重要,我覺得冇咩意思。」

全書之中,就只有一張相片主角是吾爾開希,其他都是無名氏的學生、民眾,又或是拿着「聲援學生」橫額的醫護人員。

當年北京上的標語、國旗、那時候的氛圍,對黃勤帶來說其實一點也不陌生。他在大澳出生,七兄弟姊妹中他排行第五,中學時就讀於西環一間愛國寄宿學校。

左派學校成長 疊影對焦

在左派學校讀書成長,面對一場愛國運動,有何感覺?

「等於你用Leica相機,要疊影對焦,你自己有個像,有些思維、感覺喺到,現實都有個像,你會喺現實中搵啲嘢同你疊到影,對到焦。」

訪問過程中他很少用比喻或者例子,這次例外──還好我知道什麼是疊影對焦。嘗試去解釋,就是他的相片,是他的成長背景和拍攝對象產生共鳴下的產物。

但後來發生的一切,正如很多香港人一樣,震撼而不能置信。6月3日,他應報館要求當臨時替工,傍晚時一直在飯店內傳真相片回香港。工作至晚上九點多,他走出飯店,那時很多學生已經撤退,廣場也進不去了,場面混亂,只好留在飯店。

「望落北京飯店門口,已經見到有人中槍,周圍好多便衣。亦有消息指有行家中槍。」

後來他和其餘的香港記者一同回港,身上帶着百多卷菲林,怕過關時被沒收,於是拆開其他未用菲林的紙盒,套上已拍攝的菲林上,偷龍轉鳳。

順利回港,他跟隨社長李子誦和程翔等人,離開《文匯報》,後來轉為自由攝影師。1999年太太到英國進修,2005年到澳門教書,他一直陪伴在側。

「和太太在英國時,成日去大學圖書館睇書,開始反思記錄攝影究竟係咩?」

「原來以前諗得好狹隘,做啲project好似影回歸,影西藏咁,好『事大主義』。但後來醒悟,覺得空間可以好闊,無數平凡記錄,其實亦可以浮現一個面貌出來。」

2007年他出版《香港地》,相片以玩具相機拍攝,記錄香港消失中的物事。

「其他攝影大哥可能話點得㗎,又用玩具機啲相又曚,但我覺得記錄唔一定限於某種形式。」

記錄消失人事 賦予意義

最新出版的《1989廣場的日子》,本應於兩年前面世,當時正值六四二十周年。但後期印刷時出了差池,計劃被迫擱置。

「當時我諗,二十周年,直覺內地會有攝影師出六四攝影集,我唔出,其他人應該都會有。」
兩年過去,他的預言沒有發生,當艾未未失蹤兩個多月,內地攝影師發表六四攝影集,聽來更是天方夜譚。

「年紀大咗,我會開始懷疑影像改變世界嘅能力,呢個係現實話畀你聽嘅。但我愈來愈相信,攝影係記錄,將一些消失緊嘅人或者場面,記錄下來,然後賦予佢一個意義。」

「我相信終有一日,中國可以有一個大規模的展覽,或者特別有一個專門嘅博物館去講呢件事。」

那一天要等多久?我想起《水滸傳》內那108條好漢的下場,但願不會如此。


2011年6月2日

讓我們的光在眾人前閃耀

白蠟燭一早派光,那不要緊,原來還有iPhone;隔鄰朋友的更厲害,「平反六四,毋忘六四」的字幕,整晚都在滾動。(攝於2009年.維園六四燭光晚會)

2011.06.02《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逢星期四刊登)  
讓我們的光在眾人前閃耀   撰文/圖片:余望曦 

每年一到這個初夏時節,5月快要過去,我就開始倒數着日子,心裏又泛起當年的種種,加上華叔於年初逝世,少不免有點情緒。

想起結石寶寶之家創辦人趙連海,每次說到激動處,他總會眼泛淚光。艾未未被捕,他抱着兒子自拍短片,一邊哭着一邊說:「……我們是成年人,受點委屈,沒有關係,但我們希望這個國家的未來變得更好,讓更多以後長大的孩子們,可以生活在一個美好的國家裏,沒有恐懼,沒有迫害……」

他到中國乳製品工業協會辦公室,抗議協會設立的基金遲遲未對毒奶粉受害者作出賠償:「……我曾經和負責我案件的官員談心……他們因為都很熟了嘛,都跟我說實在話︰兄弟,你讓哥哥這兒為難了。我說我知道,但是我緊接着告訴他們,面對所有的孩子,我們誰為難都不要有委屈,我跟他們說了你們多擔待……」話才說完,他又低着頭在擦眼淚。

堂堂一個大男人,說不到兩句就哭。但我發現,原來我也一樣眼淺,看見電視上的趙連海低頭飲泣,我就忍不住要轉身擦眼淚。

怎能不激動呢?你看着自己的國家,社會公義和經濟發展背道而馳,互聯網上的敏感詞,一天多過一天,你頂着天大的壓力,四處訴,卻被監視、被軟禁、被拘留;查詢賠償毒奶粉受害者基金的去向,得到回應這是國家機密;艾未未失蹤兩個月,完全不用交代;也不用提劉曉波和其他失蹤或陷入冤獄的人士了。

而且,他所做的,可不是為了自己。正如他說:「我們是成年人,受點委屈,沒有關係。」但孩子呢?你怎可讓孩子活在這樣一個世界?

記得當年入讀大學,正值回歸前夕,我到中大新聞系聽新生講座,席間有人問:「都回歸了,中國哪有新聞自由?做記者點會有希望?」新聞系的梁偉賢教授這樣回答:「當全中國只得香港有自由,轉個角度睇,全中國以後靠晒你哋。」

多年後的今天,教授已經退休,內地的民主自由不覺有大進步,「靠晒你哋」的香港傳媒朋友,有些卻不見得很靠得住。有時夜深人靜,我就會想,他當年是不是預計錯誤了?

但慢慢我就想通,起碼我還記得教授的說話。我們可能沒有勇氣隻身阻擋坦克,對於生活與生存的妥協,我們常常感到懦弱,但每年這個晚上,當全中國都噤若寒蟬的時候,至少我們還有能力在維園舉起一支白蠟燭。

看看上年維園的燭光,十五萬人的參與,我就明白,教授口中所依靠的,其實不是傳媒,不是莘莘學子,甚至不是你不是我,那是十五萬顆跳動的良心。

後天,維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