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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25日

寶貝

Minolta XD7(也叫XD11XD,視乎出售地區)是全球首部同時擁有光圈先決和快門先決模式的相機,在當時是頂端產品。希望老相機的簡單基本,能讓你尋獲攝影裡頭最單純原始的快樂。(感謝朋友粉墨登場,並提供童年相片)
2010.12.16《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寶貝  撰文/圖片:余望曦 

屋裡空無一人,她打開父親的衣櫃,在衣物堆之間拉出那個像夾萬的不銹鋼箱子。

如果不是替父親執拾衣櫃,她也不會知道家裡原來有這個「夾萬」。看見箱子沒有上鎖,她暗暗歡喜,這些年來從未聽說父親藏了什麼寶貝,裡頭會不會放了珍珠頸鍊?家傳之寶?
她打開箱子,探頭一看,內裡一大片鮮紅色墊褥上,整整齊齊放著的,不是鑽石,不是頸鍊,也不是黃金。

是一部相機。


一塵不染,沒有花痕,像新品一樣的相機。全黑的機身上方,除了「Minolta,左上角還用白漆寫著「XD7」三個字。

她取出相機,翻過來,看不見有
LCD螢幕,也找不到有「on/off」掣,what?菲林相機?她於是除掉鏡頭蓋,將鏡頭對準窗外,從相機的觀景器望出去。

那天正是立冬,但秋天的感覺還是很濃,金黃的陽光灑在窗外後山那片樹林,畫面朦朧地金黃一片。她嘗試轉動鏡頭的對焦環,景像逐漸清晰,藍天之下,連遠處山頂的訊號塔也看見了。那一刻,不知怎地她心裡有份衝動,很想很想拍下這個畫面。

為什麼呢?她心裡有個疑問,她擁有過很多相機,總是換完一部又一部,卻從來不曾覺得攝影有什麼好玩。但剛才拿著父親的相機,第一次從觀景器望出去那一刻(她一向拍照都只看
LCD),那畫面的光潔明亮、轉動對焦環時的感覺,竟然讓她覺得:如果讓我拍下來就好。

她將鏡頭蓋蓋好,靜靜地將相機放回箱子內。沒有失望,只是有點驚訝,畢竟這年頭,好像沒有什麼人會當一部菲林相機是寶,一年又一年珍而重之的收藏在衣櫃的箱子內。

她並不知道,三十三年前,當業界還在爭論光圈先決和快門先決的優劣,
Minolta XD7的出現,轟動一時,因為它是全球首部擁有光圈先決和快門先決的相機,兩種模式它都有,不用再爭了。

幾年後她出世,她的父親用了三個月的人工,買了這部相機,天天放工請教朋友光圈快門對焦是什麼,只為替她好好拍下,她人生的第一張相片,並用相機記錄,她整個童年的快樂回憶。
這相機父親一直不捨得丟掉,並始終好好保存至今。它代表父親人生裡一個重要階段,每次聽見它的快門聲,他腦裡總會浮起女兒小時候,和他在公園追逐嬉戲的畫面。

那個晚上,當她知道相機背後的故事,第二天一早她就出外買了一卷菲林,笨手笨腳地在父親教導下捲入相機內,然後將鏡頭對準父親,一邊轉動對焦環。

「爸,望吓呢邊!」她按下快門,廿多年後,她親手用當年父親拍她的「專用機」,為他拍了第一張相片,心裡暗暗對自己說:「從此,這就是我的隨身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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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明上河圖的「機槍男」說起

活在當下,盡情投入,用相機記下真正感動時刻,不要本末倒置,無時無刻連環快拍,那只是用相機「槍擊」人生,到頭來留低千百萬張相片,和碎片般的生活。(攝於零九年初夏.烏溪沙)
2010.11.25《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從清明上河圖的「機槍男」說起  撰文/圖片:余望曦 

去看清明上河圖,非常深刻。

深刻的,是浮游在空中無數的手,像海葵的觸鬚,大家都握著相機,閃光燈閃個不停。

深刻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位置站好,卻聽到身邊像機關槍一樣的快門聲,一看,那男仕手中握著的,是某牌子最高端的單鏡反光機,正發揮著它1秒9拍的連拍功能。1秒、2秒、3秒...15秒,他動也不動地對著清明上河圖「開槍」,按1秒鐘9連拍的速度計算,他已經拍了135張相片了。

更深刻的,還有遠處另一位男仕,正拿著相機拍短片,為了拍畢整幅上河圖,他以蟹步的步法打橫行,在場內左穿右插。

閃光燈閃個不停,像身處演唱會中,差不多一千多年前的作品就在眼前,我們不去看,就只有急不及待的,反射性地,高舉相機,快門按了一下又一下,任由鏡頭代替我們的眼睛,讓相機記憶卡代替我們的心。

這其實是我城的悲哀。

他和她一起去看日落,咸蛋黃的太陽在水平線上徐徐落下,點點鱗光,他取出相機,按下快門,一張又一張,直到黑暗開始降臨,她在一旁感觸地問:「好美啊,你看見嗎?」他呢,正在翻看剛才拍的照片,一張又一張,他當然看見那日落,不過,是在相機的LCD上。

她和一大班朋友吃飯,觥籌交錯,每上一道菜,她就拿起相機,由前菜到甜品,拍下一張張食物寫真,老友們吃得津津有味,她的眼睛卻捨不得離開相機,腦裡想著快點將相片uploadfacebook,好讓朋友知道她今晚吃過什麼美味食物,卻忘記自小老媽教訓,食飯要趁熱,涼了就不好吃的道理。

你和妳,他和她,都有一部相機,我們希望用快門記下生活裡的點滴感動,卻不知道從那刻開始,慢慢地倒轉過來,為了拍照,放棄了生活。為了填補生活的虛空,越拍越多,什麼都要拍,像獵人一樣用相機四處守獵,日子有功,記憶卡張張爆滿,好像這樣才能証明,我們看見什麼吃過什麼到過什麼地方。

攝影的第一個動作,其實不是拿起相機,先拋下相機吧,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感受一下日落餘暉的微溫、食物的味道。畢竟所有感動人心的照片,首先必須感動攝影者本身。

想起小時候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常常書不離手,食飯時邊食邊看,狼吞虎嚥匆匆了事,母親於是教我,吃飯要專心,規定我每口白飯都要慢慢咀嚼,直至感覺到甜味,方可吞下。

放低你的相機,吃一口白飯,嚐嚐白米的甜,願我們都學會,活在當下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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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效日期之後

過期菲林的迷人,是因為菲林沖曬出來後會有那種效果,永遠不可預知,視乎儲存菲林的環境和年期。(攝於2008 年初夏.中環)
2010.12.30《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在有效日期之後  撰文/圖片:余望曦

她在床下的暗格裡,找到那個封了塵的紅白藍膠袋,裡面放着兩部相機、三本日記、八本相簿和一大堆的菲林。

十年前,她剛結識了一位攝影師男友,閒來就借男友的相機,拍一兩張生活照。那時菲林不是收藏在床下暗格,她依男友的建議,將菲林統統放在雪櫃裡。雖然她一直覺得,打開雪櫃想找點吃的時候,卻見到一排排菲林,那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那段時間,她拍了很多相片,有他靜靜地在床邊抽着香煙的、有睡房窗外冬日的風景照、有晾曬在陽光下迎風飄揚的衣服,更多的是他的英國短毛貓波波。拍得愈多,她就發現,不同菲林有不同的特性,有些微粒很粗、有些偏紅有些偏綠。每次相機的菲林用完了,她打開雪櫃,就會問問自己,今天想用什麼菲林?那可視乎當天的天氣和心情,像出街究竟要穿什麼衣服一樣,難有定論。

直到有一天,他亳無先兆地提出分手,沒有解釋也沒有原因。兩個星期後,他和波波,從此消失在她的世界。她於是將家中所有關於他的一切:相薄、相機、日記、他送她的禮物、還有雪櫃裡的菲林,通通投進紅白藍膠袋裡,然後塞進床下的暗格,不見天日。

就只有波波的相片,十年來一直貼在書房的牆上。就算她對他的愛終究化為恨,然後逐片逐片地淡忘,她還是如常想念波波。一段感情的逝去,最慘痛的莫過於同時帶走另一段感情。她知道就算人類對背叛樂此不疲,動物不會。

她從封塵的膠袋裡取出一筒菲林,盒上的有效日期是08/2003,她打開載着菲林的黑色筒子,「噗」的一聲,裡頭的空氣像被困多年的囚犯一湧而出,倒出菲林,菲林外面寫着:Kodak supra 800

好像曾經在書本上讀過,菲林上的乳劑會受氣溫和濕度影響,隨年月老化,這也是為什麼菲林要放在雪櫃,因為低溫能減慢菲林變化的速度。過期菲林的質素沒有保證,可能會偏色,對比度或會減弱,完全視乎存放的時間和環境等因素影響。

她好奇,這筒柯達還能用嗎?會不會有很大的偏色?質素差到什麼程度?

她於是將菲林捲入相機,嘗試用當年的相機,記錄自己十年後的生活。
兩個多星期後,菲林沖出來了,有點曝光不足,對比度和色彩濃度,也通通減褪。灰色的調子下,配上菲林的粗微粒,她很喜歡那獨特的色調,彷彿帶着歲月的痕跡,那可是一般菲林難以做到的。
看着那些相片,她就明白,過期菲林像我們的人生,結局不能預期,卻時刻帶着驚喜,而我們總是要相信,最好的尚未來臨,像每次等待菲林沖曬時,總會期待盼望一樣。

2011,願我們都過得美滿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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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舊

可能拍照時情緒不穩,現在重溫,當年的相片總是滿載哀愁。補充一下相機資料,LC-A是所謂Lomo相機中最基本的型號,現在市面上買到的是LC-A+,是經過改良的版本。(攝於2003年深秋.京都)
2011.01.13《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念舊  撰文/圖片:余望曦 

我身在Lomo相機的維修部,職員找出我那部Lomo LC-A相機,向我宣佈:「先生唔好意思,師傅check過,整唔返。」

當下心裡涼了一截,幾年前開始,我就發現相機捲不到菲林,病情持續惡化,逃避又逃避,終於帶它看醫生了,想不到這個陪我走了多年的拍檔,竟然就此certified

可能那位職員見我臉帶難過之色,竟然提出:「不如換部新的給你?」然後順手拿走我的LC-A,正欲轉身,我急忙叫道:「不用了。」

什麼?有新機也不換?

對,不換了。我拿起相機,再次感謝職員的好意,看着牆上五顏六色的Lomo相片,轉身推門離去,腦裡想起的,是八年前京都的楓葉。

八年前,我剛失戀,又剛好有兩星期假期,聽朋友說十一月京都的紅葉很美,於是就買了機票,訂了民宿,一個人飛往京都散心。

其實也沒有什麼計劃,因為失戀的人最忙於計劃的,是復合,那有什麼心情去旅行,但在家中無事可幹,天天鬱悶,也就出發吧。

抵達的第一天,看看當地的天氣預報,行程十二天,竟然有七天下雨。我嘗試計劃行程,洛北洛東嵐山嵯峨野等逐一走遍,卻發現自己始終心神恍惚。灰灰的天,冷冷的雨,一個人吃着早午晚三餐,晚上回到冷冷清清的民宿,老闆又不諳英語,回房抱頭大睡,前塵往事不免湧上心頭,於是每晚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也忘記是行程的第幾天了,只記得我走在著名的哲學之道上,微微細雨,配上紅色黃色的楓葉,一片淒美,賞楓的情侶雙雙對對,孤寂的感覺猶然而生,風一吹,幾片紅透的楓葉緩緩飄下,我的眼淚也差不多掉下來了。

就在我一連幾天沒有說話(因為沒有對象,也沒有心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在渡月橋看楓葉看到眼泛淚光,差點以為自己會患上抑鬱症,準備回港就醫的關口,我想起我帶著的相機──就是這部LC-A

就像愛狗之人傷心時帶着愛犬出外散步會好過一點,愛攝影的人難過時拿起相機,也理應可以鎮靜心神吧?我拿起相機,對着紅葉美景,按下快門。當我聽著快門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捲著菲林,可能精神都集中在拍照上,沒有空去傷春悲秋,慢慢地心裡的難過,就好像真的沒有那麼重,也因為日間四處尋找美景,晚上累極,也總算可以入睡。

十二天後,我帶著十六筒菲林、和瘦了一個碼的身軀回港。除了學懂失戀不要一個人去旅行,要去也不要去看楓葉的道理,這部LC-A從此在我心中建立了與別不同的地位,對,它可是和我一起共過患難,在我最傷心失落而又選錯旅遊地點時,總算扶我一把。

正如每個人家裡總有些什麼東西,外表又舊又殘一毛不值,但夜裡火燭逃命,消防員升起雲梯在窗邊等着你了,你拖鞋也來不及穿上,在一隻腳將要踏進雲梯的剎那,卻轉身跑回屋內,嚷着要帶着它一起走一樣。

所以,就讓它留在身邊,不用換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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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最佳拍檔

很多時照片拍得不好,是因為用了不適當的相機設定。先不要埋怨你手上的相機,花點時間去了解相機的運作,提升自己對攝影的認識,才能讓它成為你生活的好拍檔。(攝於2008年初秋.台灣墾丁)
2010.12.09《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尋找最佳拍檔  撰文/圖片:余望曦 

參加朋友的婚宴,一位朋友走來問我:「我想買一部相機,有沒有推介?」我反問,會不會想拍些什麼,金錢上又有什麼預算?他想也沒有想:「唔好問咁多,你有冇睇呀邊個啲相?真係好靚!總之邊部相機影到呢個效果,我就買邊部!」


我張開了口,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如果畢卡索還在生,這位朋友可能會問畢卡索究竟用什麼畫筆的了。


很多人都希望拍得好照片,他們在浩瀚的相機市場迷失方向,聽了很多意見,買了很多相機,卻總是覺得不滿意。每一次,他們都將希望寄托在另一部相機身上,看見別人漂亮的照片,第一件事總是問:「你用邊部相機?」然後將舊的相機丟在一旁,轉頭買來新的,卻再次失望,然後再寄望另一部相機,重覆又重覆。


不止一次,當我拿著朋友的高階「舊相機」,詢問相機有什麼問題,而得到的答案大都是「啲相唔靚」、「好暗」、「啲相一時藍色一時又正常」等等,我就知道,那些「問題」,只是因為相機被錯誤設定:可能是白平衡,可能是EV值,可能選用了不合適的拍攝模式。


可惜的是,EV白平衡ISO是什麼,他們從不深究。他們追求「一按即有」,卻從不花費心神去了解相機的運用,並始終認為:如果拍不到好的照片,那就是相機的問題。


我想起朋友A,年輕貌美,渴望愛情,每次有新戀情,她都像選香港先生一樣拿著計分表逐點評分,評分不錯才決定開始,但每次不到兩個月,卻匆匆分手收場。由於追求者眾,轉頭又開始另一段戀情,男友太多,很多時事後回想,又總是面目模糊。有次我認不住問A,那究竟是什麼問題?A答得爽快:「那是他們的問題,我只是遇上不對的人。」


這世界走得太快,快到一個地步,我們都喜歡「即食」,總希望不用花太多功夫,就能達到預期效果。一段關係如是,一部相機也如是。我們拍拖,卻沒有耐性去互相了解;我們買新的相機,卻不願花時間去學習如何運用。到頭來尋尋覓覓,總不合心意,卻忘了,這世上可以和你走遍千山萬水的拍檔,無論是相機或是情人,都必須用時間去醞釀,用苦心去經營,正如所有的幸福和美好,都不會是信手拈來一樣。


學懂珍惜,努力去了解,而且不輕易言棄。在另結新歡之前想一想,你們走過多長的路?這個曾經為你記下生活點滴的拍檔,優點缺點,你又了解多少?

如果有一天,那些曾經令朋友們「失望」的相機,都能在他們手中「復活」,拍下一張張秀麗照片,就像經歷無數風浪的戀情,最終開花結果,那將是更加的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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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24日

香港,會有幾多個余偉建?

2011.02.24《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香港,會有幾多個余偉建?  撰文:余望曦 

相片之中,只有兩個人,右手邊的是北韓領導人金正日,他轉過頭,望向自己的兒子金正恩,相片下面寫着:Vincent Yu, Hong Kong, The Associated Press.

Hong Kong兩個字,字體雖小,但在深夜裡的電腦螢光幕上,竟是這樣耀眼。新聞人物組季軍,香港攝影師余偉建憑着這張照片,出現在世界新聞攝影比賽的得獎名單之中。

世界新聞攝影比賽(World Press Photo),它是新聞攝影界中,其中一項最大規模、最重要的盛事,比賽按突發新聞、一般新聞、新聞人物、運動等類別分類。每年這個時候,得獎名單公佈之前,世界各地的新聞攝影師,心情或多或少帶點忐忑:得獎名單中,會否有自己的名字?

我並沒有資格參賽,但那個晚上,當我在電腦螢光幕前看見余偉建的相片,我還是忍不住叫了起來,記憶所及,香港人絕少在同類比賽中獲獎。

之後幾天翻開報紙,看見本地傳媒的報導寥寥可數,就算有,標題寫着:「世界新聞攝影賽中國兩攝影師得獎」、「新聞攝影賽兩中國作品獲獎」,看清楚內文,標題指的是另外兩位得獎中國攝影師。香港呢?沒有提及。

心情不免有點納悶,香港攝影師得獎,大家都不以為意。

余偉建從事新聞攝影二十多年,經驗豐富,其他香港攝影師的水準也絕對不差,只要看看攝影記者協會每年的<<前線.焦點>>新聞攝影比賽就知道了。

但香港攝影師要在國際賽中獲獎,是愈來愈困難,因為國際比賽大多偏愛國際性的議題,近年每有國際大事,香港傳媒均甚少派員採訪,影象氾濫,現場圖片在網上信手拈來,那用派人出外?香港攝影師無緣採訪,圖片欠缺國際關注的元素,要獲得青睞也就難上加難。

我認識的很多攝影師,都是對攝影有追求、真心愛攝影之人,好些也不大參加比賽,也沒有機會採訪國際大事,那不要緊,留在香港做好本份,總有機會能發光發熱。

偏偏身懷絕世武功,卻苦無用武之地。剛過去的農曆年前後,埃及變天,這是世界大事,本地報章頭條,是何鴻燊家族爭產事件;當各地新聞攝影師紛紛湧去埃及,本地一些攝影師,則在嚴寒之下守候在何家大宅門前。

前陣子出席一個記者會,記者會還未開始,攝影師已經匆匆忙忙找地方架設攝錄機;記者會開始了,他一心二用,一方面照顧錄影時收音是否清晰,一方面又要拍照;時而走去攝錄機旁低頭調教,時而走上前按一兩下快門,三頭六臂,一人分飾兩角。

這年代網上短片當道,去片為先,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些新聞攝影師除了拍照,還要兼顧錄影。當你按着快門時還要兼顧另一部攝錄機,怎能拍出好相片?

余偉建的得獎,正好為香港的新聞攝影同行打打氣,走出香港,我們也不輸別人。但當想起以上種種,我又不禁疑惑,這條路一直走,未來的香港,還會有多少個余偉建?

只願他不是唯一。

*憑着這張北韓領導人金正日回望兒子的相片,攝影師余偉建獲得世界新聞攝影比賽(World Press Photo)新聞人物組季軍。其他作品可到:http://www.worldpressphoto.org/ (鳴謝余偉建提供相片)

2011年2月17日

按下快門時,說聲謝謝

2011.02.17《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按下快門時,說聲謝謝  撰文:余望曦 

下午五時多,九龍塘港鐵站人來人往,他卻站在路中心,停步不前。

他個子不高,穿着校服,雙腳踏在盲人引路徑上,左手伸出盲人手杖四圍探索,皺着眉頭,有點不知所措。途人見他停在路中心,大多匆匆繞路而過。

我走上前:「要去哪裡?」

「官塘線。第一次在九龍塘轉車,找不到路。」他穿着校服,大約十五六歲吧,雙腳微微彎曲,好像不能伸直,走路的姿勢有點不自然。坦白說單憑那條引路徑,我難以明白他如何找到官塘線。

「那搭着我膊頭吧,我帶你走。」

沿路都是人, 他很吃力地走着,其他人像跑車一樣在我們身邊穿插,我們走呀走,走了好久,終於到達月台,列車未到,和他閒談幾句,原來他是心光盲人學校的學生,今年讀中三,要到石硤尾。

「去石硤尾做什麼啦?」

「去跑步啊。」

「你一個人跑步?」有點吃驚,去圖書館、回家、什麼都好,我從來沒有想過他要去跑步。

「不是,有人和我一起跑。這個星期要參加馬拉松,不練習不行。」

你不能不佩服他,視障人士要跑馬拉松,要比別人付出多大的努力?就只是去運動場練習,也這麼艱難了。

「最近好忙,要搞學生會,很少時間練習。」他頓了一頓,接着又說:「我是學生會主席,同學選出來的。」說時面露親切笑容,一臉自信,然後侃侃而談,又說中三後打算繼續升學。

去跑馬拉松、做學生會主席,視障人士的人生,背後要付出多少的決心和努力?

回程的時候,我腦裡想起視障攝影師Bruce Hall,自小他的視力就只有正常人的5%,日常生活基本上是看不見了,卻堅持從事水底攝影,因為「海底世界是世上唯一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視力太差,每次潛入海中拍攝,他都帶着放大鏡和特大的測光表。回家看相片,也是拿着放大鏡,在四十吋的SONY高清螢幕前,眼睛差不多貼着螢幕看的。

他知道自己的局限,在水底遠的看不清,就近距離拍攝別人不為意的微小事物。每次在高清螢幕上放大自己的相片,那放大了的5%,那些色彩和細節,是他平常看不見的。攝影,讓Bruce Hall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拍一張照片,他比別人都要艱難,但他的艱難不止於此,他還有一對患了自閉症的孖生兒。失明的父親如何面對自閉的兒子?他知道兒子和他一樣喜歡水,就和他們跳進泳池,然後拿起相機,記錄他們的生活,攝影,是他們的溝通橋樑。

孩子從來不會企定定,他們在水裡游來游去,Bruce Hall用僅剩5%的光影,加上聲音、溫度等其他觸覺,辨別方向,按下快門,拍下一張張動人相片,作品還在博物館裡展覽。

這世上有太多人,簡單如拍一張照片,又或到運動場跑步,都比我們艱難,但他們沒有放棄,卻比我們更加努力。

所以,當你下次拿起相機,在彈指之間按下快門,然後想也不想刪除相片的時候,請學懂珍惜你100%的視力,請說聲謝謝。

Bruce Hall的網站: http://www.brucehallphoto.com/

2011年2月16日

什麼?還用老爺菲林機?

菲林就像我城的老麵家一樣,古老珍貴的東西正慢慢消失。習慣了數碼攝影的高速即食,帶一部菲林相機出外走走,喚回昔日對攝影的熱情感動吧。(攝於零2009年初春.油麻地夏銘記麵家)
2010.12.23《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什麼?還用老爺菲林機?  撰文/圖片:余望曦 
 
上星期<<寶貝>>一文,是朋友「繼承」父親陳年菲林相機的故事,文章刊登後,收到讀者的電郵查詢,問題也簡單直接:「這年代為什麼還要用菲林相機?」

的確,在菲林發明了125年後的今天,菲林製造商舉步為艱,需求不多的菲林紛紛停產。近十年來數碼科技的進步,令攝影所需求的技術大大減低,Photoshop等軟件,也讓以往黑房師傅的執相功夫,在電腦上發揚光大。這洪流勢不可擋,無論新聞攝影、時裝攝影,任何需要用相機的行業,也是數碼當道。

我有一位攝影師朋友,他的家無論茶几上、書櫃上、餐桌上,只要有空位的地方,就擺滿最新的相機和鏡頭,混亂程度就像夜冷店一樣。我以為他的相機都是隨處放,不愛打理,後來卻發現,他書房裡竟然有一個專業相機櫃,而可以長期佔據這裡的,都是陳年菲林相機。

為什麼?他這樣回答:「呢啲係舊情人,永遠俾到你火花。」

這些「舊情人」,都是三四十年前的產物。沒有LCD,我們從觀景器望出去,在一瞬間按下快門,不能即時翻看照片,更加不能刪除,也不能刪除再拍拍到滿意為止,沒有EV補償,沒有四五十個對焦點自動對焦,沒有多種測光模式,沒有記憶卡,什麼都沒有。

卻正正因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靠自己,當我們雙手握着相機沉穩紮實的機身時,才會更加專注珍惜,每次按快門前都會想清想楚、慢調斯理,因為菲林很貴呀!還記得數星期前我看清明上河圖時,遇見了「機槍男」嗎?他對著清明上河圖,像開機關槍一樣連環快拍。我們的器材天天進步,腦筋卻日日退步,握著相機的時候,只顧留意像素的分別、ISO的表現,卻忘記攝影的感覺了。

有時候我會感到迷失,對攝影失去感覺,這時我就會拿起陳年相機,出外走走。比起數碼相機的快速即食,菲林相機的慢工細貨,往往能喚起自己昔日心底裡對攝影的熱情和感動。

有時我會難過,雖然明明知道,數碼發展不可逆轉,但我們走得這樣快,沿途風光明媚,有誰可以停下來慢慢看?陳年相機電子成份不多,大多不需用電,全機械設計,只要簡單保養,使用二三十年不是問題;現今相機產品半年三個月來一次更新,大量生產,一切設計就只向成本看,十年後還可以用嗎?還有電池嗎?

就像人手打磨的鏡頭和用竹昇一下一下打出來的竹昇麵,老相機老鏡頭的特有質感、竹昇麵的味道,最終會從我們的記憶裡撤底消失。

為什麼還要用菲林相機?因為當我們的器材愈來愈厲害,它像迷霧裡的一盞明燈,提醒我們,相機不能代替我們的腦袋,它讓一切都慢下來,令我們重拾攝影的基本和快樂。

2011年2月15日

當我們寂寞地唱著聖誕歌

W,送妳這張紅外線照片, 願妳的聖誕不用再唱「Lonely Christmas」,能安穩自己的心,並且找到平安與喜樂。 (攝於一零年初夏,九龍寨城公園)
2010.12.02《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當我們寂寞地唱著聖誕歌  撰文/圖片:余望曦 

Dear W,
自從十一月頭開始,當我發現家裡樓下的馬路中央,開始裝上「恭祝聖誕,並賀新禧」的燈飾,十二月不到,商場裡的聖誕樹已經一一豎立起來,我就覺得,空氣中好像有點什麼,很著緊的提醒我們,聖誕節來了。
像農曆七月已經有月餅廣告一樣,這個城市的「聖誕預告」越來越早,雜誌附送的聖誕廣告特輯,一個接一個;電視廣告裡情侶們雙雙對對,傾力讓你覺得浪漫溫馨。好像聖誕節如果不買點什麼,沒有拍拖,那由平安夜到Boxing Day,我們的日子就註定不好過。
朋友,這「聖誕預告」似乎也困擾著妳。最近每次見面,沉默時妳總會輕輕吟唱:Merry Merry Christmas...Lonely Lonely Christmas...」妳讓陳奕迅的「Lonely Christmas」變成妳的主題曲,然後抱怨,一年過去,妳的facebook上的relationship status,卻總是維持著single的狀態。

那天在居酒屋,兩三杯清酒下肚,妳拿起一串燒牛舌,邊吃邊問:「你覺得呢個聖誕,我可以拍拖的機會率有幾高?」我來不及反應,妳就拋出答案:「同香港聖誕會落雪的機會率一樣,都係零。」
我感到難過,因為「單身」兩個字刻在妳的心裡,竟然像鉛一樣重。那個晚上,當我回家經過那「恭祝聖誕,並賀新禧」的燈飾,紅的綠的閃閃發亮,心裡就不其然有點鬱悶,我放慢了腳步,一直在想,究竟妳的「聖誕單身恐懼候群症」可以如何醫治?

電視廣告每天炮轟,我們要過二人世界白色聖誕,但誰說一個人在澳洲穿泳衣滑浪過聖誕,就不可以開心快樂?如果一個人心裡不能感到安穩,那兩個人時妳又可保證什麼?說到底,關鍵不在環境,而在我們的心。

香港真的不會下雪嗎?我想起家中那幾部紅外線相機,以及相片裡化為白雪的樹葉。對,紅外線攝影(Infrared Photography),妳也許從未聽過吧?它的其中一個特點,是拍攝樹葉時會呈現一片光亮雪白,這是由於樹葉會大量反射紅外線。如果到樹木茂密的地方拍照,這城市就瞬間變成白雪紛飛了。

妳說香港永遠不會下雪,正如妳始終沒有拍拖一樣。於是我決定寫這封信給妳,送妳這張相片。妳看,香港也會下雪呢。

雖然我始終覺得,有沒有雪,其實我們也可以很快樂。

MH

2011年2月10日

這世上最後一卷Kodachrome

2011.02.10《信報》從圖說起 專欄

這世上最後一卷Kodachrome  撰文:余望曦 

如果你手上的菲林,是全世界的最後一卷了,你會怎麼辦?

對,若果現在宣佈,所有菲林即時停產,菲林時代正式結束,但菲林製造商生產的最後一卷菲林,竟然落在你的手裡,你打算怎樣?

將它好好收藏,留一個記念?立即將它存進保險箱,待一些日子,然後拿出來拍賣套現?或者,你覺得這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可惜的,一個時代的終結,那就罷了,隨手將菲林丟在一角,最多用數碼相機替它拍個照,留個記念,uploadfacebook,你才不管呢?

喜歡攝影的朋友,都應該聽過Kodachrome,那是柯達名氣最盛的菲林,來頭之勁,如果我們為它寫一張resume,你會發現,近代歷史洪流中,原來都不乏它的身影,由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登基、人類第一次登上珠穆朗瑪峰、到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遇刺身亡,都是用這彩色正片拍下的。

2009年,敵不過數碼潮流,加上它的沖曬程序太繁複,Kodachrome終於停產。

消息宣佈後,很多人不捨難過,但若說難過,沒有人會比Steve McCurry更有資格,除了他的名作「阿富汗女孩」,他為國家地理雜誌拍了太多相片,他家中的八十萬張作品,大部份都是用Kodachrome拍攝的。

那天,當柯達菲林廠的機器終於停下來,最後一卷Kodachrome,沒有一如以往地運往門市發售,柯達將最後一卷的Kodachrome,獻給Steve McCurry

象徵着菲林的輝煌時代正式結束,握着最後一筒出廠的Kodachrome,那是Steve McCurry的老拍檔了,一路走來,沒有它,就沒有他的動人影象,你猜,Steve McCurry會怎樣做?

他拿起一部Nikon F6,和一支50mm鏡頭,上了最後一卷Kodachrome,拍照去。那是他為Kodachrome做的最後一個project,國家地理雜誌特地派人全程採訪。他先去了印度,用停產的菲林,記錄當地一個正在消失的遊牧民族,然後去了紐約,最後一個目的地,是美國堪薩斯州的Dwayne’s Photo

為什麼是Dwayne’s Photo?因為Kodachrome的沖曬過程太複雜,全球就只剩下這公司提供沖曬服務了。 

終於來到最後一格菲林,是時候和老拍檔say goodbye了,在往Dwayne’s Photo的途中,Steve McCurry經過了一個墓園,他下了車,拍下了墓園的一角,灰灰天空下的雕像,彷彿向這一代彩色正片敬禮,終於,完了。

踏入2011年,隨着Dwayne’s Photo不再提供Kodachrome的沖曬服務,Kodachrome正式宣佈死亡,終年七十五歲,以後就算你有Kodachrome,也沒有地方沖曬了。

最後一筒的Kodachrome,我們都無緣擁有,但它的出現,讓彩色攝影更加普及,為我們的回憶、歷史留下了色彩,是需要衷心說聲謝謝的。

Steve McCurry用最後一卷菲林拍下的點點滴滴,某些也在網上公開了,上網看看吧。